陸忱捏著手機的手指漸漸收緊，一向波瀾不驚的臉龐驟然沈下，周身的氣勢也變得無比銳利起來，冷冽的氣勢足以將人凍僵。

會議室的其他人也意識到氣氛的改變，看著陸忱極其不佳的臉色，也停下說話，一個個面面相覷，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……

“陸……陸先生，是不是這策劃書有什麽地方不對？”合作方代表不禁咽了咽口水，鼓起勇氣問了一句，臉上是強顏歡笑，心底卻是咚咚咚的敲著鼓。

陸忱沒有應聲。

合作方心底的鼓敲得很厲害了，耳朵裏也是嗡嗡嗡的，額頭上都沁出一層冷汗來。頓了頓，又鼓起勇氣問了句：“陸先生？”

這一次，陸忱總算是有了些反應。

他幽幽的擡頭，深邃黝黑的眼眸中帶著難以分辨的情緒，只是不怒自威的神情足以讓在場的人心悅誠服。

過了好半晌，低沈陰郁的聲音才傳來：“繼續說。”

聽到陸忱的命令，那合作方代表總算是松了口氣，但接下來的說明講解全過程越發小心，簡直是端著十二分謹慎，生怕一個不小心說錯了什麽就惹火了眼前這尊大神。

陸忱將手機放在一旁，三根手指撐著隱隱作疼的額頭，想起短信裏的內容，眉頭緊緊地蹙起。

陸先生，從此山高水遠，你我不再相見。

他不允許，也不會讓她離開。

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頭，楚凝心頭突然湧上一絲不知所措。

在這個世上，她就是一個形影相吊的孤獨行者，原本有個人把她從失去的雙親的陰影中解救出來。但現在，同樣也是這個人，又親手將她推向了孤寂陰冷的深淵。

天空上掛著的大大的太陽，但楚凝卻沒有感受到半點溫暖，身子還是從腳冰冷到臉頰。

她擡頭看著那明晃晃的冬日陽光，扯了扯嘴角，努力的牽動出一個笑容來——自己現在總算是下決心做一個了斷了，大概因為自己之前一直處於“當斷不斷”的狀態，才導致如今的這個苦果吧。

算了算了，往事不可追，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，該翻篇了。她從來不是一個喜歡事後反悔的人。人生之事，即已發生，最無用的便是後悔，雖悔千萬遍，也於事無補。

搖了搖頭，楚凝不再去想那些事情，徑直朝著蘇繡齋走去。

現在，她的心裏已經有一個無比清晰的答案了。

行走在起伏的青石板路，楚凝步履蹣跚，昨天晚上的不節制，讓她現在每走一步都感覺有隱隱作痛。但為了不讓路人察覺到異樣，她只能咬咬牙，盡量作出行走如常的樣子。原本十來分鐘的小街道，似乎走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遠。

好不容易走到了蘇繡齋，望著早就已經熟悉的門堂子，她心中不由升起一個念頭：如果，時光能倒回三天前，回到之前，她就算再累，也不會由著陸忱靠近自己。

深深地提了一口氣，楚凝踏步進入蘇繡齋。

剛走進店面，就聽到院子裏面隱隱約約傳來一陣清越的歌聲……

“原來姹紫嫣紅開遍，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。良辰美景奈何天，賞心樂事誰家院？朝飛幕卷，雲霞翠軒，雨絲風片，煙波畫船。錦屏人忒看得這韶光賤！……”

楚凝聽不懂這昆曲的詞兒，但卻被這曲調吸引。帶著吳儂軟語的唱詞，配上這婉轉的曲調，不由得讓人心生喜愛。

循著這聲音，楚凝擡眼瞧見徐婉正沖她使眼色，伸出一根手指朝著院子裏指了指，又抿著嘴唇偷偷地笑了一下：“奶奶今天心情似乎不錯，大概跟這難得出來的日頭有關。”

楚凝楞了楞，隨後點了點頭，又說：“這唱的是什麽，很好聽？”

“這是昆曲呀。不過我也不知道奶奶唱的這首是哪一段，你去問問唄，正好跟她打個招呼。”徐婉聳了聳肩膀，俏皮的吐了吐舌頭，看得出來她的心情也挺好的。

情緒是會感染的。看到徐婉嬌俏的模樣，楚凝心情也稍微好了些，仿佛那些陽光真的照進了她的心裏一樣。

掀開門簾，楚凝走向後院。與往常不同，這次李珍連直接坐在院子裏面，穿著厚厚的棉衣，全身裹的嚴嚴實實的，只留個腦袋和一雙保養得當的巧手在冷空氣中。

婉轉清越的昆曲聲中，李珍連閉著眼，腦袋微微晃動，嘴中輕輕地哼唱著。

楚凝見到李珍連老太太這麽陶醉的神情，一時間不忍打擾，便靜靜站在一旁聽著。

也不知道過了多久，曲聲突然戛然而止，楚凝還在回味中，卻聽得李老太太開口問道。

“楚丫頭，你來了？”

楚凝這才如夢初醒一般，回過神來，定睛看向李老太太，笑了笑：“是啊，師傅，我來了。昨天說了今天要來給個回應的。”

“嗯，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，這都大中午了。”

楚凝有幾分不好意思搔了搔後腦勺，又不好將自己晚來的理由說出來，連忙轉移話題道：“不過師傅，你可以告訴我，你剛剛唱的那段是什麽嗎？”

“怎麽，楚丫頭也喜歡昆曲？這是《游園驚夢》一段。”

聽到《游園驚夢》這四個字，楚凝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，她肯定是在哪裏聽到過這折昆曲的名字的，不過現在卻是想不起來了。

她心底尋思了一會兒，隨後回答道，“我聽過昆曲，不過這曲子應該是第一次聽。在店門口就聽到這歌聲了，所以仔細聽了一段，別有一番韻味，很是喜歡。”

李老太太看了一眼楚凝，搓了搓有些冷的手，緩緩地說：“你要是打定主意跟我在這好好學習纏線繡，怕是過不了多久，你也能哼哼幾句了。”

她本是半開玩笑的說著，可楚凝卻點了點頭，臉上是堅定的神色，應道：“師傅，我已經下定決心了，我要跟你學藝。不論三個月，還是六個月……”

聽到楚凝這話，李老太太眼睛一亮道：“這麽說，楚丫頭，你是已經決定了？”

“嗯。”楚凝再次點頭，這次更是堅定，沒有半點動搖。

“好，好，果然我老婆子沒有看錯人，沒有看錯人啊。”李老太太綻開笑容，臉上多了一份少見的神采。

頓了頓，楚凝忽的又出聲：“不過——”

“不過？”李老太太臉上笑容僵住，眉頭蹙起，狐疑的看向她。

楚凝想到南江還有一堆事情等待著處理，就有點郁悶。她到底是社會中的人，不能完全離開的幹幹凈凈，毫無顧忌。

深深地吸了一口氣，她很是無奈的說道：“師傅，你別誤會，我的意思是。還望多給些時日，讓我得回南江處理一下事情。我那邊租了房子得跟房東終止合同，還有一些行李也得收拾……”

諸如此類的瑣事倒也沒什麽，最讓她頭疼的莫過於還得回WE一趟，她還有一些私人物品在辦公室裏，總是得拿回來。

想到這，她還是感覺到心中紮透的酸楚，眼底也閃過一抹陰郁。

楚凝雖有心掩飾心中感受，卻還是被李老太太發現了異樣。這神情上的變化雖然細微，卻也難以瞞得過李老太太。

然而，李老太太雖然發現端倪，卻並沒有點破，而是沈吟片刻，隨後點了點頭，“也好，你盡管回去處理吧，不用著急。我給你一周的時間。”

“師傅，用不了一周的時間，三天之內就可以解決的。”見李老太太這麽隨和的就答應，楚凝稍稍松了一口氣，她開始還擔心老太太跟之前一樣將時間把控的很緊呢。

心頭不禁泛起一陣感激來，說道，“那我現在就先趕回南江去，盡快把事情處理完。”

李老太太看出楚凝心中有事，揮了揮手道：“先回去吧，凡事不慌不忙，我在這等你。”

“嗯。”楚凝重重點頭，便告辭離開。

走到店門口跟徐婉也打了一聲招呼後，徑直離開蘇繡齋。

在前往火車站的地鐵上時，楚凝的腦中不禁回想起臨走時林老太太說的那句話，總覺得有那麽一絲奇怪，語重心長似的。

難道老人看出自己心態不怎麽好，所以才特意這麽說？

楚凝擠在擁擠的地鐵人群裏，一只手牢牢地抓住桿子保持平衡，心底越是琢磨，越想越覺得應是如此，不免有點小小的觸動。

放在包裏的手機一直震動著，但在這喧鬧混亂的環境下，手機的主人卻半點沒有意識到。

一切像是又回到了原點，從哪裏開始，從哪裏結束。

蘇州火車站，楚凝站在座無虛席的候車室看著公告牌上“開往南江的K1231次列車預計晚點2小時”的消息，嘴角不禁抽了抽。

屋漏偏逢連夜雨，這人要是倒黴了，真的是喝水都塞牙。

她拿著票看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忙忙碌碌的火車站，隨意找了個靠邊的位置坐下後，這才從包裏拿出手機來。

這兩個小時的時間，也只能靠手機來排遣無聊。

楚凝這邊剛拿出手機，手機就猛地震動起來，這巧合的電話嚇得她的手一抖，差點沒把手機摔倒地上去。

瞥了一眼來電顯示，她的心瞬間冷了下來，恨不得剛才手機摔了才好。

他還打電話來做什麽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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